祖师孝亲故事之二:诗偈忆念篇

 

  祖师大德出家后,除了将年迈双亲留在身边亲自随侍,也有一些无法时时陪伴父母身旁的情形,还如常人一样会有父母已逝的遗憾和追思。今天,我们将从历代祖师的文集中选取几首描写自己对关切双亲、追忆父母的感人诗偈,共同体会祖师对父母的拳拳之心。

 

记挂不忘根本

 

  出家之人虽已辞亲割爱,但并非全然断绝与父母的关系。世间一般人尚且知恩图报,作为人天师表的僧众又怎会忘却父母的恩情呢?因此,诸位祖师无论是自己修行,还是教育后昆,处处都强调要不忘根本。如元代高僧楚石梵琦禅师在弟子返回故乡省亲时,曾赠诗一首:

 

空花要觅生时蒂,阳焰须寻起处波。

不是出家恩爱重,梦魂偏在故乡多。

 

  空花是指眼有翳病,见到本无所有的空中突然显现花的形状;阳焰指浮尘为日光所照,呈现出一种远望似水如雾的景象。在佛法中空花和阳焰都被用来比喻虚幻不实的事物,在此处是比喻人生世间种种情缘牵缠。无论父母之爱,还是故土之思,都是因缘和合,虚妄有生的,若转生趣生,更不知今世父母及故乡为何物了。因此父母亲缘和故土乡思,并无一法确实坚固,故用空花、阳焰为喻。

 

  尽管以佛法的智慧照破,世间种种皆如空花、阳焰,但因缘迁变必定也有其生起踪迹可寻,空花也有“生时蒂”,阳焰不无“起处波”。单以这一世来看,父母与故乡就是一个人的根本,虽然出家也不应全然忘怀。所以楚石禅师才紧接着解释:为什么僧人舍俗出家,却还要返乡探亲呢?并非出家之人仍有着十分深重的“恩爱”之心,只是年迈的父母,熟悉的风物,正是自己的根本所在,如何不魂牵梦萦呢?

 

 

  如果说楚石禅师这首送僧省亲的诗偈在情感上还相对比较克制,那么元代明和尚的一首写于母亲生日的诗偈则是直抒胸臆,用最浅白的文字写出了最浓厚的情意:

 

今朝是我娘生日,剔起佛前长命灯。

白米自饮还自吃,与娘斋得一员僧。

 

  母亲之于子女恩深爱重,十月怀胎,三年哺乳,受尽千辛万苦。尤其是分娩这一天,在古时医疗条件并不发达,往往命悬一线,仿佛去鬼门关走了一遭。因此佛教将生日称为母难日,就是提醒我们要感念母亲在诞育我们时所承担的危险与所付出的辛劳。

 

  这一天是明和尚母亲的生日,他已经出家,也不在母亲身边,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至诚恭敬之心,为母亲祈福。在佛前剔起长明之灯,这也是他对母亲“长命”百岁的真诚祝祷。自己准备白米自己吃,一边咀嚼着米饭,一边忆念着母亲的恩德,没有别的办法为母亲积累福报,就希望通过供养自己这个出家人的斋僧功德回向给自己的母亲。此情此景,孤寂之中又透着阵阵心酸,实在令人动容。


追思忆念双亲

 

  以上两首诗的作者,父母尚在世间,还能够亲往随侍、祈祷修福。但和世间人一样,出家人也会有“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风木之叹。如清代僧智朗有诗《归省母墓二首》,写得凄婉动人:

 

风木惊心二十年,偷生只为学金仙。

谁知杖锡归来日,荒草丛中化纸钱。

蓬鬓荆钗苎布裙,夕阳影里泪纷纷。

趋前欲讯重泉恨,吹过西风一片云。

 

  近代著名诗僧八指头陀寄禅敬安的《清明伤怀》,也饱诉了类似的悲伤之情:

 

最苦清明三月天,故乡心事倍凄然。

不知故里双亲墓,又是何人挂纸钱。

 

八指头陀寄禅禅师

 

  而在历代祖师追思双亲的诗偈中,影响最大的当属元代僧人与恭禅师的这首《思母》:

 

霜陨芦花泪湿衣,白头无复倚柴扉。

去年五月黄梅雨,曾典袈裟籴米归。

 

 

  芦花:典出《史记》,孔子弟子闵损字子骞,少时受后母虐待。冬天,后母将芦花塞入布中给子骞穿,而以棉花制袄给自己的几个亲生儿子穿。子骞之父得知,欲休之。子骞跪求留母,曰:“母在一子单,母去四子寒。”其父乃止。后母追悔,遂待诸子如一。后世转以芦花代指母爱。

 

  黄梅雨:梅子熟时之雨,时当农历四、五月。

 

  籴(dí):买入粮食谷物。

 

倚门而望

 

  这是一首饱蘸生活气息,充满真情实感的思母诗。诗的首句点明时节,渲染思情:霜打芦花,春夏的生机勃勃仅剩下秋日白茫茫的一片,令与恭禅师想起了母亲的白发,不由潸潸泪下。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去年五月归家省亲时的情景:那是一个阴雨连绵的黄梅天,他用典当袈裟换来的钱,买了些粗米拿回家侍奉母亲,而白发老母就是在柴门边倚门盼望着儿子的归来……

 

  与恭禅师字行己,号懒禅,上虞人,乃余姚九功寺僧。时有诗名,与时士赵孟頫相善。与恭禅师出家之后未久,其父见背,唯留老母贫苦独守。恭公虽系出家之人,亦不能有负亲恩,虽然自己过得清贫淡泊,仍时时接济老母。不过他奉养母亲,不是把施主供养寺院的财产拿来作养家孝亲之用,而是用他自己省吃减用仅有的一点积蓄来养活他的母亲。有时身上穷得一文钱也没有,可是又不能让年老的母亲饿肚皮,只有把自己的袈裟典去,买米回来养亲。现在母亲也走了,留下的只是满腔怀念。

 

  纵观全诗,并没有十分华美的词藻,只是用普通的词语叙述平凡的往事,如一帧发黄的老照片,也像一首低回沉婉的曲子,响着余韵,久萦心间。诗中流露的赤子之心与孺慕之情读来令人深为感动,惋叹不已。

 

 

苦修答报深恩

 

  以上两类,无论是心中记挂、不忘根本,还是殁后追思、常忆恩情,与世间孝亲情状相比,都丝毫不会逊色。那么,佛弟子除了像世间孝子一样记挂、追思,还有什么独特的回报父母养育之恩的孝行呢?

 

  宋代藏叟善珍禅师也有一首《送僧省亲》诗,同样是表达孝亲之情,他与楚石禅师的角度却有所不同:

 

衲衣换得彩衣斑,佛国宣传及第还。

母问子供何职事?空王殿上翰林官。

 

  “彩衣斑”取自斑衣戏彩的典故,意思是身穿彩衣,作婴儿戏耍以娱父母,后以之为孝养父母的代称。出家之人无法像普通人一样常常承欢父母膝下,更无法斑衣戏彩令父母展露笑颜,取而代之的是一领衲衣(指出家人所着的法服百衲衣)。这就好像是为官之人勤于王事,四处宣传教化,无法尽享天伦之乐。举子高中及第荣归故里,父母必定询问所任官职;出家人返乡探亲,父母或许也有此问,出家人要如何回答呢?藏叟禅师给出了自己的答复——“空王殿上翰林官”。“空王”是佛的代称,因佛是演说诸法皆空的法王,故有空王之名。出家人不同于世俗为官者“货与帝王家”,所担任的乃是法王“殿上”的“翰林官”。

 

  古语云:一子出家,九族升天。出家人的福德如此深厚,足以惠及九族,何况至亲的父母呢?因此,从报父母恩的角度来说,“空王殿上翰林官”以自己出家的功德回报双亲,其利益要远远超胜于世间的斑衣戏彩和光宗耀祖,这才真正的“衣锦还乡”。

 

虚堂智愚禅师

 

  宋代虚堂智愚禅师的《送僧省亲》也表达了类似的含义:


白头八十双亲在,日望南方应断肠。

一见掀眉呈旧面,莫言无物献尊堂。

 

  诗中的“旧面”并非旧时面目,而是指父母未生前的本来面目。禅宗以亲见本来面目代指明心见性,如《六祖坛经》中六祖慧能大师开示慧明上座时所说征问的:“不思善,不思恶,正与么时,哪个是明上座本来面目?”这里虚堂禅师是希望激励出家人能够奋发努力,争取早日明心见性,亲见本来。届时不仅能够师范人天,而且可以成佛作祖,又何愁“无物献尊堂”呢?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僧人虽然清贫,但同为人子,也一样有思亲之心、报恩之念。《六祖坛经》中说“恩则孝养父母”,孝亲报恩不仅是人伦大事,也是佛祖教言。只不过出家人除了像世俗一样以奉养哀祭的方式表达孝心,更可以通过修行答报亲恩。事实上,这也是报答父母最为究竟最为彻底的方法,正如元代中峰明本禅师所作的《警孝偈》:

 

流转三界中,恩爱不能舍。

弃恩入无为,真实报恩者。